程滢
（福建江夏学院，福州 350108）
现代设计更趋向图形符号化，在产品设计中符号化的简约设计成为现代人们推崇的符合现代人审美品位的风格。无印良品是来自日本的简约设计风格的日用品品牌，此品牌不仅风靡日本，近几年也受到众多国人的喜爱。无印良品背后的设计大师有很多，其中田中一光被称为无印良品之父。田中一光对日本的传统文化符号有深刻的研究，他将日本传统符号与几何形体结合，并且用现代的方式将其重塑，设计出一系列具有传统特色的风格简约的趣味产品。
艺术评论家Owen Jones曾说过，几乎所有的民族，无论处在多么早期的文明阶段，都对装饰具有强烈的本能欲望①1-2。鸟虫书是中华传统民族文化中比较有特色的图文结合的符号形式，文字结合装饰性的鸟虫图案，既能表达思想又勾勒出灵动富有生机的图形。
鸟虫书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字符号。古有说法“印从纹饰出”，鸟虫书的文字中包含丰富有趣的装饰元素，古人将鱼、龙、凤、鸟等形象巧妙地与文字笔画结合。这些纹饰不仅仅有表面的装饰意义，隐藏在纹饰背后的是古人秉持的一种精神图腾文化。
传说从仓颉造字之前古人就开始应用鸟虫书，在春秋战国之际鸟虫书大为盛行，于两汉时期达到了鼎盛。汉代的鸟虫书流行于王公贵族中，形式丰富多样，艺术性极高。到了明清时期鸟虫书的文化精神受到了曲解，这个时期的表现手法奇特乖张，对汉代鸟虫书的神韵没有很好的传承，继而逐渐没落。
春秋至战国早期金纹兴盛，金文为刻在铜器之上的装饰性文字，商周时代注重礼乐，乐器以钟为代表，礼器则以鼎为代表，所以金文又被称为钟鼎文，以“鸟虫饰”为载体的钟鼎文在春秋晚期成为了人们崇尚的装饰文字。早期的文字虽然分辨不出清晰的鸟虫形象，轻盈飘逸的字形已经蕴藏在鸟虫书的理念之中。秦汉时期鸟虫篆被帝王所喜爱，传世玉玺刻以鸟虫篆体。鸟虫篆成为象征王公贵族身份地位的一种文字。
（一）鸟虫书构字的形式以及审美意境
鸟虫书的构形生动有趣，对其深入研究，可以加深对首饰造型结构的思考。曹锦炎先生在《鸟虫书通考》中将鸟虫书的构形分为细致的几类：一只鸟形文字、两只鸟形文字、隐含鸟形文字、增减化鸟虫形文字、增加虫爪形文字等。以下选择前两种构形方式展开分析。
在一些非对称性、笔画数少的文字中，常用到一只鸟形文字如：“一”“千”。在“一”字鸟虫书中，鸟的形体被弯曲成s形，仿佛一只小鸟缩起身转头舔自己的羽翼。而“千”字形的鸟虫书则像一只腾空飞起、身体舒展开的、羽翼丰满的凤鸟。从笔画简单的鸟虫书中可以看出，部分直线的笔画被柔和的富有装饰感的曲线替代，加以由鸟头或身体所形成的圆形，这些曲、直、圆的线条在字的造型中既合适又有平衡与对比。
两只鸟文，多用于一些左右对称的字形或是由上下结构构成的字形中，如“小”“堂”“吉”等。“小”字的鸟虫书造型生动有趣，将中间竖勾的笔画与一只鱼的造型结合（鸟虫书中的虫在古代与鱼、龙相通），旁边的两点则是两只s形弯曲长尾的凤鸟造型。仿佛两只凤鸟在抢食一尾小鱼的情境；
“堂”也是鸟虫书中生动有趣的字形，字中好像缩印了个宅院，屋外云朵飘飘，堂内上有鸟儿休憩，下有鱼儿池中游，互不相扰，颇有一番安然的意境。（图1）
（二）鸟虫书在首饰设计中的延伸
首饰本身具有简练概括的符号属性，人的视觉通过识别简练的首饰符号能够引发某种情绪，感觉到某种隐含的思想，通过提取一些符号元素能够让人思维发散延伸联想出一些富有情境的场景，正如鸟虫书的图形文字所要传达给我们的画面感。首饰造型与鸟虫书的字形本身所具有的符号属性是非常契合的，在首饰设计中我们可以提取鸟虫书这种特殊的文字符号，同时加入一些符合现代人审美语言的元素与创新点，将平面的符号元素在三维的空间中进行形态拓展。如何更好地在首饰设计中应用鸟虫书的文字符号，我们可以借鉴一些与之相似的设计形式。
（一）花押
花押是将个人名字经过草写改变为类似图形的符号。花押印兴起于宋朝，是当时文人墨客的一种个性签名，带有个人符号色彩的图文结合的印章，他人无法轻易模仿。到了元代，由于当官的都是蒙古人，大部分都不识文字，于是他们用雕刻的花押印代替文字，处理官文。明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中记载曰：为官者，多为不能执笔花押，例以象牙或木刻而印之。花押印主要由姓氏与图形组成，有些印章一分为二，作为商用的印章，一开始并没有艺术性，随着文字发展的进步，花押印逐渐迎合了当时文人的文化品位，并具有了更丰富的艺术性、文学性与社会性。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花押符合其身份地位，线条流畅大气，由周围枯笔的虚线到中央的渐变加粗的稳定实线，虚实有秩。仔细观察崇祯皇帝的花押，除了可以找出朱由检三字的缩影外，我们还可以找到象征其地位的文字“一国之主”。在中国花押符号常用于书写落款、篆刻，而西方也有类似花押的艺术形式。西方的花押是用英文中姓名的首字母相互交织，组成图形。过去的贵族常把它用在定制个人私人物品上，来显示独一无二的高贵身份，如欧洲的勋章或是一些个人用品上会使用带有个人标志的图形符号，如图2阿方索十三世黄金烧珐琅西班牙的军事功勋勋章，其背面的MM图形即为个人的花押符号。
图2 阿方索十三世军事功勋勋章（图片源于古董集市）
从花押的中西方演变的形式中，我们可以找到鸟虫书首饰设计中可以延伸的创新点，即符号中个性特征的演化。现代设计中人们更强调个性化的特质，在与鸟虫书结合的首饰设计中设计师可以提取出生动有趣的鸟虫字形，并且结合一些符合客户需求的具有个性化特征的图形进行深入设计，对字形进行合理的变形。在首饰的材料应用上，高温掐丝珐琅可以塑造细腻的图形，并且渲染丰富的色彩。
（二）中国民间花鸟字
中国民间花鸟字是带有吉祥寓意的图样结合人名或者吉祥寓意的贺语，常以鸟、梅、兰、竹、菊、龙、凤等图形结合文字。相较于鸟虫书，当代花鸟字的图形元素更加具象化，结合丰富的渐变色，丰富的线条曲线变化。但有其弊端，过于繁复的图形堆砌和过多的色彩对比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2000年后由于国家政策的鼓励，传承花鸟字的村庄逐渐往加工业发展，花鸟字的市场逐渐没落。
如今复兴传统文化成为潮流，现代的设计工作者在传统花鸟字的基础上进行了再创作，90后设计师叶天宇结合数码绘图的方式对民间花鸟字进行再设计②，用粗细色彩丰富的线形来再现花鸟字的笔画。线形间的黑色间隔削弱了强对比的色彩，让整体的色彩显得既丰富又和谐。通过设计师对花鸟字的再设计，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些设计的手法，如用等线排列的方式来剖析形体，这种解析式的排列方式与地理中的等高线地图十分相似，让字形的三维空间感更加强烈，我们可以感觉到如同飘带的线条在三维空间中飘舞堆叠，让人产生一种视觉上的流畅感。同样，对鸟虫书首饰的造型设计，也可以尝试用等线分解的方式进行造型的尝试，用三维的建模软件实现在真实的三维空间中字形彩带的空间形态塑造。
（三）伊斯兰文字
美妙的伊斯兰文字其魅力在于“他们对装饰图案的程式化的处理。因为他们的宗教信仰不允许将生灵具象化，于是他们将装饰图案的程式化处理做到了极致。他们的作品仿佛造物主创造大自然一般，但又不是简单的模仿自然；
他们习得大自然的设计原理，却不像我们一样照搬照抄造物主的杰作。”①129Shirin Neshat是一位伊朗籍的女性艺术家，1957年出生于伊朗，在1979年伊朗革命运动期间移居纽约，她在2012年创作的人像摄影作品Roja令人印象深刻，照片中一位伊朗女性，身着黑色短袖，她的面部、脖子和手臂都裸露在外面（大部分伊朗女性需要用黑纱包裹全身），在面部脖子和手臂上布满用伊斯兰文字书写的装饰般的文字，这些文字犹如镶嵌在她身体上的饰品。文字取自于中世纪波斯著名穆斯林诗人菲尔多西的诗集《列王传》，记载了千年前历代伊朗国王的丰功伟绩。这些丰功伟绩实际上是伊朗历史文化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Neshat将这些文字荣誉写在一个普通的伊朗女性身上，这位女性目光坚定且自信地看向观者，她右臂弯曲，写满荣誉的右手放在左边的心脏上，仿佛在向祖国宣誓。Neshat说过她的灵感来源于伊朗2009年绿色运动中勇敢的普通的群众，这些人民才是真正的英雄。Neshat所书写的文字也可以视为身体的首饰，如同皇冠般的存在。从Neshat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字作为身体装饰所具有的崇高的精神感。
在中国,鸟虫书是古人秉持的一种精神图腾文化，“鸟”作为远古人类崇拜的“神”，古人将其形态与文字融合，希望借助它的神通，实现与神灵和祖先沟通。鸟虫书在汉代为皇族专用，象征着高雅文化、吉祥文化、诚信文化以及宗教文化。应用鸟虫书文字符号设计的首饰可以从精神文化内涵的角度出发，如从吉祥、诚信的角度出发，挖掘其更深层次的精神内涵。在春秋战国时期，唯独鸟虫篆能刻在符节上，符节就是古代的身份证，通常采用金银或者铜之类的金属材质。如今我们可借鉴这种形式，将鸟虫书应用在首饰中，佩戴于日常社会生活中，结合其符号性的语言，表达佩戴者的更深层次的个人精神内涵与品位。
通过对鸟虫书文字构成的分析，以及对几种相类似的文字符号元素的演变的了解，我们可以摸索出一些在首饰中应用鸟虫书的创新方式。
（一）结合鸟虫书构字法则进行几何化变形
英国艺术理论家Owen Jones说过，形式的和谐来源于直线、斜线与曲线间合适的平衡与对比①127。鸟虫书字体是在自身直线的基础上融入曲线与圆，并且加入象征性的鸟与虫鱼的图形，其本身具有装饰性的和谐感。可以将其结合现代的审美语言进行创新，现代的图形语言更加几何化，设计师可以结合几何化的造型方式对鸟虫书进行数字化的重新书写，如将其手写化的曲线变为几何曲线，将圆、三角等几何形体融入笔画，并且结合几何形之间比例的关系对其字形进行处理，让鸟虫书的装饰语言更加现代化。
（二）线的解构
可以将鸟虫书的笔画看作是一些面的组成，用线条元素对这些面进行分解，解析出更细致的线条结构。在面的转折处用不同走向的线条描绘出前后的空间关系，同时加强化的分解线条可以让形体本身更具有流动性与动态感。
（三）三维空间的探索
应用鸟虫书的首饰设计中，应该着重探索平面的文字符号如何在身体空间中游走；
用线解构出的细腻线条如何穿梭在我们的身体空间中；
如何构建其合理的佩戴性。伊朗艺术家Neshat在摄影作品Roja中，那些文字仿佛是在身体中随着皮肤流动，在面部额前的文字的字码是最大的，越往四肢越小，当字体流动到手指间其字体变得最小，同时随着手指的纹理横向流动，仿佛是一圈圈的戒环。虽然Neshat作品从单个字母来看是平面化的，然而其排列大小走向却是依附于人体，建立在三维空间中的，这也是鸟虫书在首饰设计应用中可以借鉴的部分。
（四）个性化符号系统的建立
鸟虫书本身作为传统的文字符号，对于当代人而言其可识别性或者辨识性是比较弱的。我们需要强调其个性化的特征以及将其进行系列化的衍生。鸟虫书的符号首饰的特点在于鸟鱼形体共生的文字，在应用中需要加强这个特点，同时在开始的设计中可以尽量找到一些与现代文字形态相似的鸟虫文，以加强观者视觉上的共鸣。
（五）在首饰中融入鸟虫书的审美意境
李商隐的《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中有一句诗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鸟虫书中的“鸟”，象征着“信”，犹如一只飞跃过千山万水的青鸟为相距千里的人传递音信，其符号概念本身就具有美好的意境。在首饰设计中应用鸟虫书的元素应注重其“境”与“神”的表达，这两者皆是从具象图形中升华的抽象概念。汉朝的鸟虫书就十分注重“舍形取神”手法，追求在文字中给予天地万物之精神。一言以蔽之，“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③。汉代的鸟虫书看似拙朴，其更注重的是对其美的姿态及动势的表达，所以这个时期鸟虫书具有强烈的形式美感。首饰设计可以借鉴汉代意象化的手法，深入研究其形式美感，从而更好地传达出鸟虫书的神韵。
简而言之，在首饰设计中结合鸟虫书可应用上述的五种方式进行创新实践。上述的实验方式是基于对鸟虫书历史发展脉络的研究，以及与其接近的几种符号语言的现代化创新的视觉形式的解析，对应用鸟虫书进行首饰的创新设计提供了新的开拓性思路。
注释：
①欧文琼斯.装饰的法则[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
② 作品详见https://www.zcool.com.cn/work/ZMTI1MTA3MTI=.html.
③林墨子.图解鸟虫印[M].福州：福建海峡出版社，2015：2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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